关灯
护眼
    “三爷爷,我可以去吗?……”

    也不知是因为门外那股突然窜进来的漆黑秋风渐渐转凉,亦或是榻前那盏明黄的生命即将燃尽,此时此刻,老人只觉得,在这栋空荡荡的显得有些阴森的竹楼里,除了自己,哪里还嗅得到,那哪怕只是一丁点的人气。

    “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手中拄杖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脚下布履更是紧张地摆弄着身前那段仅仅尺许远的距离,花甲老人紧挪急进,妄图将自己的身影,映入少年那对黯然无光的妖异瞳眸里,可是他那挺直但却日渐衰弱的身体,却怎么也无法为榻前那盏影影绰绰的明黄,阻上一阻那从门外贯进屋里的冷风所带来的那一阵阵肆无忌惮的侵袭。

    呼!……咕噜,咕噜!……

    悲悯的担忧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因为此时映入老人眼帘里的,只有那一碗正在四散而开的热气。

    “这孩子,现在居然想起了吃东西?莫不是真想干那傻事?!”

    少年吞咽的动作显得不瘟不火,可看在花甲老人眼里,却只觉心头阵阵发紧,虽然那双妖异的眸子,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人们心中烙下了不详的烙印,可在这个已略略触碰到了生命真谛的老人看来,这也仅仅只是老天爷在创造万灵万物时的一个不小心,而已。

    “三爷爷,云儿喝完了,可以去看阿爹阿妈了么?”

    空空的瓷碗平躺在篾板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呼出了胸腹中那最后一口热气,而少年那冰冷而又固执的话语,却让它又不敢生出一丁点的脾气。

    “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阿爹阿妈虽然去了,可你还活着,只要你好好的活,活出个人样来,相信你阿爹阿妈到了下面,也会为你感到骄傲,感到高兴的,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老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妄图以这样的方式去撬开少年那扇已然紧闭的心门。

    虽然村里有很多人都希望这个从来都未曾给竹花村带来过什么灾难的祸害要嘛离得远远的,要嘛干脆死去,可身为族长的他,不但不厌恶少年,反倒是有些喜爱这个既懂事又孝顺,从不惹是生非,做起事来也非常令人省心的孩子。

    “三爷爷,释云只是想去拜祭一下阿爹阿妈。”

    妖异骇人的瞳眸里,静如枯井,苍白消瘦的脸庞上,波澜不惊,少年那淡然的话音,托出了一副淡然的表情,淡然的表情后似是藏着一颗同样淡然的心灵,恍惚间,老人才又忆起,去岁初春祭墓时,那一帘同样淡然油绿的新雨,跪坐坟前的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却唯剩下那几十载光阴所流下的泪迹。

    “啊?!这个……怕是不行!”

    一脸惭愧的老人,口里满是尴尬地说着不行,惭愧少年那十几年来的惨痛,尴尬自己这几十年来的空余。

    “三爷爷,为什么不行?”

    竹楼外,风叶间的碎语时断时续,竹楼里,空恸的声音复又响起,感受着楼里楼外那一阵阵的彻骨寒意,那根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罗汉竹杖,也不知是心软,又或者是气短,竟也出人意料的没有和那竹楼里的篾板,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这个……那个,那是族中长辈们的长眠之地,他们……都不同意……”

    他们?老人口中的他们,指的不是那些已然化作了几捧黄土的他们,而是指那些和少年同宗同祖同血同姓,心中只知道他们自己如何能活得更好却不顾他人生死的他们……

    “哦,释云知晓了。”……

    “孩子,不是你三爷爷不通情理,而是……”

    “哈哈,族长,原来您老也在这儿啊!”……

    突然间,放·荡的笑声恣骜而起,宛如黑暗中那早就埋伏在竹楼四周的夜叉,只待楼里那盏摇摇欲坠的明黄奄奄一息,便会毫不犹豫地冲进门来,凶猛残忍地撕碎老人心头那一道尚未来得及离口的歉意。

    “仲恺,这么晚了你来这儿作甚?”

    榻上的少年目游神离,灯前的花甲老人则是一脸怒意,恣意的笑声太过无礼,而雄壮汉子此时的造访,更是无理至极。

    “族长,我来这儿是找大侄子商量事情的,正好您老也在这儿,干脆就帮我做个见证,如何?”

    雄壮汉子满脸笑意,四下打量的目光,全然没将老人那中看不中用的怒意放在眼里,魁伟的身躯在竹楼里连番踱移,原来在其身后,此刻却还跟着一个‘熊罴’。

    “三爷爷,我阿爹是来买房子的,阿爹说鸣儿多几年就成人了,到时候就要娶妻生子……”

    骄傲的声音很是熟悉,妖异的瞳眸里也禁不住多了几分兴趣,温润的口水,含着往昔那一段挥之不去的沉痛回忆,湿凉的泥团,砸出了一个个不堪回首的离心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