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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酽从宫里出来,已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他驾马火速地往将军府赶,面上沉稳,心中却难以抑制潮水一般上涌的欢喜。

    他几乎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重新回到了这个时间点,脑内有一阵恍惚。他真的太久没有见她了,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奇怪的近乡情怯一样的情绪,似是忐忑、又似不安,好像有什么超出了他的掌握范围。

    他希望马儿跑得再快些,又希望它不那么快。

    宫里赏赐的队伍本跟在后头,一眨眼的功夫,新封的镇国将军就没了影。留下侍卫裴七尴尬解释道:“将军思念夫人得紧,所以驾马快了些,公公不必惊慌。”

    领头的皇帝近侍魏流光恍然,这位新封的镇国将军,倒是超乎想象的重情重义,只是

    裴酽一进府便直奔鹿鸣苑而去,只是那哪还有人,就连钟独鹿埋在梨花树下的酒都给挖出来带走了!

    裴酽顿时心都凉了,他知道钟独鹿最爱喝酒,这坛梨花酿是她刚入府时埋下的,现下都挖了出来,可见是心意已决,再也不回来了。

    “夫人呢?”他忙抓住一个正经过的下人,肉眼可见的慌张。

    “夫人半个时辰前收拾了东西,走了。”小侍女看着将军越来越黑的脸色,欲哭无泪,颤抖着声音道,“夫人好像给您留了一封书信。”

    裴酽如梦初醒般大步迈入房内,案几上可怜的压了一封书信。

    “和离书”三个大字映入眼帘。裴酽匆匆拆了信,越读脸色越阴沉,拿信的手微微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后,裴酽的脸色黑得像抹了锅底灰。

    裴将军二话不说就奔钟司业府上去了。临行前,还叫下人们不许动那个挖酒挖出来的坑。

    钟府地处上京浣水街,是当年钟闵中探花时陛下御赐。整座宅子不大,布置简洁。钟司业为人廉洁、从不收受贿赂,仅靠微薄的俸禄养家。只是好在所娶林氏出身高门,嫁妆里的铺子田地不少,日子才算过得较为舒心。

    府内被林氏打理得井井有条,假山怪石坐落于庭院之间。几株芍药还没到开放的时节,三三两两依偎在石山边,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开得极盛,一丛一丛的装点着朴素的院落。

    往里是规格方正的前厅,顶上挂着一幅写着“桃李不言”的牌匾,这也是陛下赐的。

    实在是钟闵这位探花郎太会教书,他门下的许多学生如今都在朝中身居高位,像那位新晋的礼部尚书梁祁,前几天还到府上拜访。

    此时钟独鹿正跪在前厅,钟闵坐在主位,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便气成如此模样,他那张儒雅俊美的脸还是叫人赏心悦目。当年前三甲文章不相上下,钟闵不输状元,但因这容貌,皇帝毫不犹豫地指了他做探花。那年状元夸官三日,风头全让钟闵抢了去,直到如今,见了他都没什么好脸色。

    林氏在旁给他顺气,好言劝着,一边不停地给女儿使眼色,让她退一步,别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钟独鹿就跪着,一言不发,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和离书已经留了,此时此刻裴酽应该也看到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你真是要气死我!”钟闵按着心口,猛地一拍案几,像是下一秒就要吐出血来,“你若是早说要和离,也不至于浪费这整整三年!”

    裴酽刚成婚便外出征战时,他还能理解这孩子为国为民的忠心。可之后连续的征战、不着家,他就逐渐对这个女婿生出了不满,还对女儿旁敲侧击了一番,只是发现女儿并没有和离的想法,才放弃。

    他很欣赏裴酽这位少年将军,只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后悔当初给女儿定了这样一门亲事。

    “你现在还能嫁个什么好人家!”钟闵胡子抖了三抖,转过头去,不想看她。

    虽说大齐允许女子二嫁,但不可避免地,像这样已经嫁了人三年的女子,要么给人做妾,要么就是下嫁给身份地位低许多的人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好名声了。钟独鹿还长着这样一副招人的容貌,恐怕引来的议论更多。

    过去他不许女儿在外抛头露面,出门必须戴纬帽,又早早定下亲事,就是怕她遭歹人惦念,想有个人能护着她。而裴酽是兵部侍郎裴元理的次子,母亲是他的恩师顾祭酒的嫡女,家世门当户对,长辈也互相交好,几乎是一门完美的亲事——

    偏偏弘正二十七年,滇西王明永昌起兵反叛,裴酽作为当年的武魁,直接就被陛下钦点随武安侯出征滇西。

    他也不愧是将门后人,像他祖父一般骁勇善战、善用计谋,只两个月便平定叛乱,活捉滇西王,被封为平南将军。后来陛下要削藩,裴酽奉命前往东南、江南,几乎从无败绩,一路高升,被封三品下镇南将军。直到今日,更是出息,品级比自己父亲都要高出许多。

    以裴酽如今的地位,若是非要和离,钟闵也没有办法。

    “父亲,您就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娘又要忙前忙后,我可心疼着。”钟独鹿回避了父亲的问题,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钟闵一听果然没再生气,平了平气息,骂道:“你就知道心疼你娘!你什么时候心疼心疼你爹我!”老男人还吃起老婆的醋了。

    他又顿了一会,才指着唯一的女儿:“你这小兔崽子,就知道挑拨我跟你娘,我才不会中你的计。”

    说罢,还暗自握了握身边妻子的手。林氏回看了他一眼,兀自叹了一口气,女儿自小聪颖机灵,丈夫还总是上当。

    钟独鹿明眼看着装没看见,吐了吐舌头,内心暗暗吐槽她爹臭不要脸。

    “老爷,姑、裴将军来了。”钟府小厮从门口赶来通报,本想说是姑爷,想到方才小姐的话,硬生生换了个称呼。

    钟闵拧了拧眉头,“不……唉,算了,让他进来。”

    他很是纠结,但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说清楚不行,于是佯装生气瞪了女儿一眼:“你继续跪着!”钟独鹿小声嘀咕:“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他是你儿子。”

    钟司业耳朵灵敏得很,又是一记眼刀,他虽对女婿意见很大,但眼下还是得怼女儿,免得她愈加没大没小:“你要是有裴酽一半明事理,我肯定宠着你。”

    其实钟大小姐这般控诉是毫无道理的,嫁了人还成日赖在家里,思想刻板的钟司业都只是嘴上说说,真要哪磕了碰了或受了气了,第一个急的还是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