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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馆门前早已大乱,先是郡主忽然现身,大喝“有刺客”,飞奔过去,撞翻陆尚书,紧接着,破空之声呜呜作响,箭支不知从哪里呼啸飞出。

    知州带来的官吏富绅吓得魂飞魄散,争相冲进驿馆大门。陆尚书带来的侍卫也正往门外冲。一进一出,顿时堵得水泄不通。哭爹喊娘的,呵斥怒骂的,喧嚷一片。

    崔滢原本只防着尖哨子,她有把握,以她与尖哨子的交情,尖哨子不会置她于死地,这才冒险亲自出面。却万没想到,此地埋伏的人手竟不止尖哨子一人。

    眼见许多长箭从各个方向奔袭而至,她刚与陆尚书跌倒在地,再来不及奔逃,不由得心中一凉,又一松。

    人生如梦,大抵便是如此吧。她合上眼,眼前闪过阿泽温暖含笑的面容。

    真可惜,这场做了两世的梦,每次都结束得如此猝然而短暂。但愿来世,他们还能再见面。

    旁边传来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音,一个中年男子惶急的惊呼声,她眼睫一颤,霍然睁眼。

    一支黑漆铁箭先发后至,如一道黑色闪电,悄无声息地飞来,直接碰飞将及崔滢面门的长箭,余势未减,又掠过陆尚书身前,顺带再撞歪两三支,方发出轻轻的吱嘎声音,一头插入一丈远外的门楣,尾羽犹自轻颤。

    崔滢猛然抬头,朝黑箭飞来的方向看去,一道人影从酒楼的窗前一闪而过。

    同时,人群中跃出七八条灰衣汉子,从衣襟下抽出藏好的朴刀,挥舞着跑上来。

    陆尚书与崔滢刚从地上站起,面对这几个灰衣汉子,脸色齐齐大变。陆尚书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崔滢是女子,更是没有抵抗的能力,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此番休矣”四个字。

    然而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灰衣汉子冲到他们身前,并不与他们动手,反而持刀转身,面朝外警戒。其中一人大声道:“陆尚书勿惊,吾等奉均天大王之命,特来护送尚书前往涞州。”

    陆尚书紧紧抱着圣旨,他适才被撞倒在地,官帽跌落,绾成的圆髻有些松散,几缕灰白头发飘散,颇有些尴尬狼狈。

    崔滢从地上捡起官帽递给他。陆尚书却不肯松开手里的圣旨,上下打量她,问道:“你是……”

    崔滢微一弯腰:“东阳王府,宁华郡主,见过招抚使。”

    陆尚书顿时了然。论起来,“宁华”二字还是礼部给拟的,他自然听说过这位郡主的英武事迹。今日一见,果然敏绝果毅,处变不惊,当得起巾帼英雄四个字。略一沉吟,将手中圣旨暂交她手中代拿,一手接过官帽,匆匆带上。

    一边低声问崔滢:“这些乱民既安排下刺客,却又让人来护卫?郡主可知,他们为何如此行事颠倒?”

    崔滢摇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原由。我只是偶然得到有人行刺的消息,特地赶来相告。”

    “多谢郡主。”陆尚书带好官帽,正要伸手去接回圣旨,身后忽然又传来喧哗声。

    他一惊回头,他的侍卫总算从驿馆里冲出来,正撞见这几个身份不明的灰衣汉子,为首将领一声令下,就打算将这些人全数拿下。灰衣汉子哪里肯束手就擒,一边口中呼喊:“尚书老爷,我等绝无恶意。”一边举刀护身,双方打起来。

    他看了一下,侍卫人多势众,又仗着兵器精良,处于上风,很快就能将这几人拿下,便不说话。

    崔滢见他没有喝止的意思,微一皱眉。这位礼部尚书虽然口口声声乱民亦是民,主张招安,心里只怕仍未将这些人当作民来看待。明明他们已经亮明身份,是均天大王派来保护他的,他心底里却依旧将他们视为贼寇,采取敌对态度。

    她低头看着手里这卷祥云瑞鹤洒金绢纸的圣旨,对招抚使这趟青州之行有些不太看好起来。

    想了想,轻咳一声,轻声道:“宗伯,不知刚才偷袭的贼人是否还在暗处?”

    陆尚书想起刚才的箭雨,背心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喝道:“住手。这几位是涞州过来的义士,尔等勿得失礼。赶快罢手,去把射冷箭的贼子搜出来,方是当务之急。”

    侍卫得了令,不得不收手。谁知那些灰衣汉子彼此交换个眼色,之前说话那人笑道:“军爷们好功夫,难得有这个切磋的机会,还没打过瘾呢,兄弟们再陪军爷们戏耍戏耍。”反客为主,刀刀往心口脑袋等致命地方招呼,竟比方才更勇猛不要命。侍卫们一时被他们缠住,分不开身。

    崔滢抬眼朝四周望去,曾经射出长箭的窗口如今沉寂下来。不多一会儿,已跑得一空的街面上冒出三五成群的人,每群人都扭送着一个男子。

    人群汇集到一处,匆匆朝崔滢处行来。及到近处,为首一人翻身拜倒:“郡主,末将谨遵郡主之命,搜到暗施冷箭的贼子共六人。”

    这是王展。他在昌县、吴县战役中立下功劳,在崔滢的暗示下,地方官上表时,对他多有夸赞。朝廷事后论功行赏,果然如崔滢当日许诺的那样,封了致果校尉,调入地方厢军,算是有了正式军职。

    今日他本在军中训练,接到郡主命人传来的口信,点了麾下兵卒赶来,果然又轻轻松松拣了桩大功劳,脸上大有喜气。

    崔滢目光飞掠过去,没有见到尖哨子,心中一宽,微笑颔首:“有劳王将军。”

    正拼命缠住侍卫的灰衣汉子见了这一幕,脸上露出迟疑神色,手上动作慢下来,被侍卫们一一擒住。被绑起来的汉子瞪他们一眼,用力朝地上吐口痰:“软骨头,狗腿子。”

    知州等人见局面已经控制下来,这才从驿馆里一溜跑出来,连连告罪:“下官这就把这些目无王法的贼人带回去,严刑伺候,定要追出与他们通风报信、暗递消息的内应。”

    灰衣汉子俱是城中富绅带来的下人。听到这句话,富绅们各自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