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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铃离开淅泉山了。

    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也没有听到半句咒骂。

    当族人前来送行之时,郁铃低垂着脑袋,微缩起脖子,肩上侧背着一个破布裹的包袱,细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钟楚云的衣袖,安安静静、亦步亦趋,就这样在郁家这一大家子“亲人”以及淅泉山上上下下各族妖精的目送下,搞不太清状况地离开了这个困了她五百多年的牢笼。

    而就在她快要离开之时,“亲人”们对她的态度也一并变了。

    许久没有正眼看过她一下的父亲,今天忽然给她包了一些路上吃的糕点。

    久住城中,近日才被召回的堂姐,送给了她一件城里买的新衣服。

    一向把她当下人使唤的哥哥,拉着她的小手演起了不舍。

    就连五百年来一直不愿承认她是郁家人的那位族长爷爷,今日竟也破天荒的亲手为她戴上了一个护身符,说什么昨日族中太过忙碌,未能给她好好办上一场成年礼,岂料转眼就要别离,他心中满是不舍的虚假话语。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爱。

    然而她很清楚,表姐送的衣服不会合身,路上吃的糕点和爷爷送的护身符也绝不可能是专门为她做的。

    因为姐姐们的眼里藏着嫉妒,其余人的眼中也压抑着满满的无奈。

    说到底,她从来都是郁家最弱小可欺的存在,若非亲眼目送了她的离去,又有谁能想到,谁会相信郁家这位贵客最终真的择中了她呢?

    这还是头一次,那些欺负了她几百年的“亲人”在她面前表演得如此辛苦,她站在一旁光是看着都觉得好笑,也不知他们此时此刻心底到底是何感想。

    不过,无论他们有何感想,对她而言都一点也不重要了。

    因为她是朵有狐缘的棉花,在没遇到狐狸的时候可能倒霉,但每次遇到狐狸总会有好事发生。

    这是谁也羡慕不来的。

    淅泉山结界大开的那一刻,郁铃最后一次回过头去,远眺的目光无比平静地略过了昔日每一个嫌弃或厌恶过自己的族人,只望向了位于结界中心那棵守护着木族世世代代的神树。

    相传,树中有神灵……

    如果树中真有神灵,那么神灵的心也一定是冰冷的吧。

    就这样了。

    再见,淅泉山。

    又或许,

    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郁铃原本以为,钟楚云会幻化原形,带着她去往人类的城市。

    然而事实却是她稀里糊涂坐上了钟楚云的车。

    只是这个车,并不是她在另一个世界所见过的牛车马车,而是那种用铁皮子打出来的汽车。

    她曾听城里回来的妖精提过这种车子,说是比山中最壮马儿还要能跑一些,今日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瞧见,稀奇极了。

    最初坐上来时,她心里满满都是兴奋与好奇。

    车前坠着的香水瓶,车里放着的陌生小曲,车上能挡风却又视线通透的硬窗户,每一样对她而言都是无比新鲜的存在。

    不过她哪儿都不敢摸,也什么都不敢说,生怕啥都不懂的自己要是弄出了什么不合适的动静,会惹身旁那只冷面狐狸冲她释放寒气。

    所以她默默啃起了那些用油纸包上的精致糕点。

    可是啃着啃着,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望了钟楚云一眼。

    “你饿吗?要不要也吃一点?”郁铃小声说着,轻轻拿起一块自己没有咬过的白色软糕,小心翼翼地向钟楚云那边递了些许。

    “不了。”钟楚云答得冷淡。

    “唔……”郁铃一脸受挫地缩回了小手。

    撇开另一个世界不谈,此时此刻她手里这些吃的,全都是从前的她只能看不能碰的好东西。

    其实她也没有很想和一个冷冰冰的家伙分享自己得来不易的食物,她仅仅只是觉得,身为一朵懂事的棉花,不能……至少不该一个人吃独食。

    不过很显然,对方并不稀罕。

    于是她将没有吃完的部分用油纸重新裹起,小心翼翼放进了自己的小破包袱里,双手将其搂住,小脑袋扭向侧边的窗外,静静数起了飞掠而过的一草一木。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陌生了起来,这样的陌生虽然让她多少有些不安,但更多的却是对未知世界的期待。

    外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那些没有灵力的人类,每天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初来乍到的妖精在他们的地盘里,又要遵守怎样的规矩呢?

    郁铃心里有好多好多的疑惑,但她怕问题太多会被钟楚云嫌弃,所以一个也没有问出口来。

    人类的代步工具不断在翻山越岭。

    耳边的陌生曲调,换了一首又一首。

    郁铃起初的兴奋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不下去的胸闷。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离开淅泉山后有什么感觉?

    她一定会告诉那个人——她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生理意义上的难受。

    她想吐,不知为什么,就是特别想吐。

    她不禁陷入沉思,怀疑自己是否吃坏了肚子。

    可她分明都已经修出了人形,再怎么弱小也该有灵力护体,不容易吃坏肚子才对——除非有人下毒!

    莫非是刚才的糕点?

    不应该啊,怎么想都不至于。

    木族与狐族明显达成了某种合作,而且族人们对钟楚云的态度可谓是百般讨好,一看就是有求于人。她既误打误撞被狐族选中,那就一定是两族成功合作的关键所在,就算过去多么受人唾弃,今时今日也都该被供起来了才对,没有毒害的道理啊。

    那现在自己是怎么回事?

    从先前那个世界回来此处时,魂魄受到了损伤吗?

    郁铃抿着嘴、皱着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努力压抑着那股在体内翻江倒海的恶心,硬是将一张娇俏的小脸憋得又霉又苦,最后满脸生无可恋,半死不活地靠着车窗底部蜷缩了起来。

    她感受到了来自钟楚云的目光,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但却带着几分审视。

    这只狐狸的表现太过淡定了,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难受一样,眼里没有一丝丝的诧异。

    破案了。

    毒是这只狐狸下的,八成在昨晚那几块巧克力里。

    这种怪毒毒发时并不痛苦,就是很单纯地恶心想吐,想来应该不会致命,大概就是一种来自强者的下马威。

    郁铃委屈地咬了咬唇,泪水不自觉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为什么啊,有话不能好好说,一定要这样欺负棉花……

    她真心觉得自己其实是不需要下马威的,她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什么都能干,也从不会给人添乱……

    很多时候,有些事吧,往往就是越想越觉得委屈。

    郁铃一个没忍住,自鼻尖嘤出了小奶狗受伤般的呜声。

    “不舒服了?”

    轻飘飘地一句关怀,让郁铃将下唇咬得更紧了。

    这是明知故问!

    这只迫害棉花的狐狸怎么就能装得那么无辜呢?

    中毒的棉花有没有事,下毒的狐狸还会不知道吗?

    “想吐的话,可以直接说,不用忍着。”钟楚云说着,按开了两侧紧闭的车窗。

    窗外迎面而来的秋风,呼呼吹过郁铃惨白的小脸,多少吹走了几分不适,这让她忍不住把脑袋探出了窗。

    “身体不要探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