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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

    隔了几个月再次回到这儿,沈梨倒是升起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明明这儿是生她养她之地,可再次见着,除了喟叹城墙的巍峨之外,她倒也生不出旁的心思来。

    她回金陵一事,倒也没藏着掖着,不出半日,各类的拜帖东西便如流水般全都送进了侯府来,其中不乏真心实意问候之辈,但也不缺讨好的小人。

    沈梨捏着那一摞厚厚的礼单,困倦的打了个呵欠之后,便让阑珊照着以往的规制,回礼过去,权当往来了。

    阑珊处理这些事情是早就得心应手了的,不过一下午便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好,巴巴的又回了沈梨的身侧去呆着:“这次郡主离开了好久,下次可不能在将奴婢一人扔在这儿了。”

    “我去的地儿有些危险,你若去了万一出事怎么办?”沈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我如今不是也回来了吗?”

    “郡主每次都是这般说,可每次出远门都还是不会带着奴婢。”阑珊鼓着腮帮子抱怨,“对了郡主,这些日子,长公主殿下一直都住在公主府了,极少回来,您是不是也该去公主府给长公主请安呀。”

    “她是我娘亲,我这个做女儿出远门回来,理当去请安的。”沈梨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呵欠,脸朝着迎枕靠,蹭了蹭,“看我今儿实在是太困倦了,你遣人同娘亲说一声,就说不孝女沈梨,明儿一早就去负荆请罪。”

    阑珊起身抱过薄毯,替她搭在了身上。

    “郡主,今儿东宫之中,也有人递了请柬出来。”阑珊轻声道。

    “谁呀?”沈梨闭着眼问。

    “是沈良娣。”

    沈梨半睁着眼,冷笑:“她呀?别理会就行,日后凡事她遣人送来的请柬,你直接抱去厨房当那啥玩意给烧了吧。”

    “免得见着就觉得心烦。”

    阑珊道:“郡主出去一趟,好像便对沈良娣积怨甚深?”

    “我与她,打小就不怎么对付,积怨甚深,那也是情理之中。”沈梨又继续合上了眼,“好了,我倦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可到底是没等到明日,半夜的时候,就有一登徒子半夜翻窗潜了进来,将她活生生的从梦中拖醒过来。

    沈梨生无可恋的瞧着卫砚,很想翻身蒙头继续睡时,那人却是一点都不知道避嫌的,直接盘腿坐在了床边上,将她给扯了起来:“暖暖,别睡了!”

    沈梨被吵得忍无可忍的踢了他一脚之后,这才抱着被褥坐了起来,如今她眼中倒是恢复了些许的清明,她揉了揉眉心:“王爷殿下,有什么事,你就不能明儿再说吗?非要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你说你这个德性,是跟谁学的?”

    她抱怨着,可到底没在让睡意将她脑子侵占,她伸手在床边摩挲着,单手便将幔帐撩起来,用金钩挂着,没了幔帐的遮掩,冷意点点的蔓延过来。

    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等着彻底缓过来,她这才正眼去瞧卫砚,不过也就是几月不见,他要比先前离开时,消瘦了许久,眼眶底下也有了淤青,看那模样,许是好几日都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

    沈梨是一边觉得他活该,一边又有些于心不忍。

    “你说吧,何事?”

    “卫隅,与我开战了。”

    “表哥,我不过是妇道人家,养在深闺之中,没什么见识,你与我说,你同太子开战,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毕竟我的手就算伸得在长,也不可能伸到朝中去。”沈梨打着呵欠,“况且,在你想与他争那个位置起,你们两人迟早都是要交锋的。”

    “既如此,如今交锋和日后交锋,又有什么区别了?”

    卫砚也怒了,他一掌拍在她的手臂上:“你这浑丫头现在和我装什么贤良淑德,我才不信你在朝中会一点势力都没有。”

    “是真的。”沈梨有气无力的答道,“我娘亲说的呀,女子不得干政,我原先是在翰林院安插了人,可早就被我娘亲,找借口,不是革职,就是流放。”

    “你现在让我去哪儿给你找人呀?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况且,我认识的几人,你也认识呀,不过你觉得,你与太子对上,苏表哥他们会帮你吗?”沈梨摇头,“就算是我出面劝说,不被他们给打出去都算好的。”

    “你可别忘了,苏家可是太子的母族,你与苏家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帮你。”

    “好了,争储又不是一夕之间的事,凡事你多和你的那些幕僚从长计议。”沈梨说道,“太子在位十几载,从未出过差错,你还想扳倒他,可没那么容易?”

    “除非……”沈梨歪着头朝着他笑,“逼宫。”

    “你连你父皇一块杀了,没准儿还能成功了,只是往后你少不得要背上弑父杀兄的罪名。”沈梨轻声道,“难不成,你愿意?”

    卫砚沉默着摇头。

    就算是走投无路,他也不愿背上弑父杀兄的罪名。

    他的父皇是真的宠他爱他,而他的这位兄长,曾经也是真心实意的将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照顾。

    好像只有他,这般狼心狗肺。

    他有愧。

    每次午夜梦回之际,想起年少时的趣事,他总是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同兄长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么一步?

    他的这位兄长,虽是多疑,狠辣,可对他却从来都是十年如一日。

    瞧着卫砚露出愧疚,沈梨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她隔着被褥踢了踢他:“如今阿轻如何?我回来时听闻,太子妃对她用了刑?”

    “嗯。”提及沈轻,他立马又想起那一日的场景。

    在铺满了碎瓷片的满屋,他年少时放在手掌心中宠着的姑娘,便跪在那碎瓷片上,一步一步,一寸一寸的跪着磨蹭着,那些瓷片上,全都沾满了他心爱的姑娘的血。

    “严重吗?”沈梨关切。

    “太医说……”卫砚眸光倏然黯淡,“这辈子怕是废了。”

    “她那么要强的一个姑娘,先是被人陷害没了孩子,如今就连腿脚都废了,你不知道阿轻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卫砚痛苦的闭上了眼,“都怨我。”

    “若不是我没本事,何至于让阿轻被人欺辱至此。”

    “而我身为孩子的父亲,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暖暖,你说是不是就是个废物?”

    沈梨倾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因有卫砚的打扰,沈梨下半夜便直接没了睡意。

    她干脆拾了一本书,掌灯,看到了天明。

    天将明。

    在府中用了早膳之后,她便换了身衣裳去公主府给她娘亲请安了。

    她去时,卫卿还不曾起身。她嫌无聊,便蹿到了书房中去,又继续翻找着书卷,准备挑一卷,自己感兴趣的瞧瞧看,等着卫卿醒来。

    这是卫卿的书房。

    所以放的书很杂,什么类型都有,她毫不费力的从一堆兵书中扒出了一本闲书后,就裹着大氅,直接躺到了软塌上去。

    身前是置放着香炉,里面燃的香有安神作用,看了没一会儿,她便觉得昏昏欲睡的。

    沈梨也不是委屈自个的人,正要顺从本心翻个身子继续睡去的时候,夹在书中的一封信函轻飘飘的就落下。

    落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脸上。

    冷冰冰的信函贴在她的脸上,再慢慢滑下,那一点的凉意,瞬间就将她给惊醒过来。

    沈梨抓着那封信函,想了想,一骨碌的便从榻上爬起来,拆开。

    雪白的纸笺上,是朱红的笔迹,上面也只有寥寥一句话——

    卿儿,若有人觊觎为兄之皇位,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怕是以她娘那性子,只会回上两字。

    ——

    杀之。

    沈梨按着那张信纸想了半日,终究还是将它重新叠好,塞回了信封中装着。

    权当自个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