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在身体被子弹贯穿的那一刻,黎沅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还在福利院的时候。

    院长伯伯最常问他们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觉得幸福吗?

    那个时候的黎沅还不明白幸福的概念,在他看来,幸福就等于开心,和福利院的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很幸福,每天可以从修女手中分到好吃的苹果很幸福,自己扮演着看过的动画片里的角色,让周围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时也很幸福。

    越单纯就越简单,越简单就越幸福。

    可是每个人都会长大,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最终还是只留下自己,别说幸福,就连真正的开心也已经很少很少有过了。

    黎沅以前偶尔在深夜失眠的时候会思考,会不会干脆就这么死了,也是一种摆脱呢?

    然而,跟傅谨深待在一起的时候,黎沅很少见地有了多年前曾有过的感觉,还不能算得上开心或者幸福,如果硬要说,可能更接近一种叫归宿感的东西。

    就像常年在外面流浪的野猫,有一天终于在河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洞穴,洞穴里温暖且充满了食物,但却时时刻刻有着被河水冲垮的危险,但那个地方对于小野猫来讲仍然是个暂时的家,是一个可以让它避难和活下来的港湾。

    傅谨深对于黎沅就是那个暂时的家。

    这么多年来,黎沅见过许多天灾人祸,也在曾经接过的戏里体会过各种各样的死法,更知道当他从山崖高处坠落下去前的短短几分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无数次体会过在活着和死亡之间徘徊,因此更加熟悉死亡,更加无所畏惧。

    可当枪声在耳边响起时,当接触到傅谨深的指尖在一瞬间变得没有知觉,黎沅仍然会产生瞬间的心悸,仿佛某天回来时,眼睁睁地看见那个家被汹涌澎湃的河水冲垮。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问黎沅,你为什么要帮傅谨深挡枪,黎沅觉得自己可以说出来三个原因。

    第一,因为现在的他跟傅谨深在自然界可以称之为典型的寄生关系,他依附着傅谨深才得以生长,他死了,傅谨深不会受什么影响,但傅谨深死了,黎沅之后不可能活得有多好。

    而且,这一次的暗杀,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傅谨深这么一个谨慎且聪明的人,却在刚处理过公司卧底后,大摇大摆地跟着黎沅在偏僻的街道乱晃。

    第二,就算旁边的人不是傅谨深,黎沅可能也会下意识保护身边的人。他从小就缺乏保护自我的意识,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习惯了默默扛下来,从小独立到大,向傅谨深求助已经是他活了三十几年来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加上他常年背负着公众人物的包袱,怎么可能在危难关头彰显出自私自利的一面,潜意识里就会做出保护别人的行为,对于黎沅来说,名声要比自己的安全更加值钱。

    最后一点,因为黎沅不想让傅谨深死。

    可能说句话说出来,黎沅自己也觉得好笑,别人说他是傅谨深养的小狗,也许真没说错,当初傅谨深愿意帮他,黎沅既然要回应傅谨深的帮助,就得付出自己的真心,这是他一贯的原则,只是大多数人不会联想到付出生命罢了。

    腹部的剧痛感来得不如大脑的眩晕感强烈,黎沅捂着小腹慢慢地蜷缩在地面,由于失血,眼前阵阵发黑,他看不见周围的景象,看不见傅谨深在哪里,也听不到附近有什么声音,他只庆幸自己可以在剧痛来临之前晕过去,这样不至于受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

    原来,比起让身边的人又一次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在世,死亡也不过如此。

    .

    “滴滴、滴滴——”

    医院的房间里熄了大灯,房内黑暗寂静,吊瓶里的液体有节奏地下落,傅谨深静坐在单人病房里的沙发上,双腿交叠,窗外清冷的月光投入室内,印出了傅谨深那张阴冷暗沉的面孔。

    他的鼻骨本来便高,锋利的眉间压抑着沉闷,唇锋平薄,这样的长相一旦不笑了,就会让看的人不由自主地害怕,会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肃杀之意。

    凌晨,太阳光正好穿透云层,丝丝缕缕温柔地罩在黎沅那张白纸般脆弱的脸上,鸦羽似的眼睫投出一层阴影。黎沅的半张脸颊都被呼吸面罩罩住了,本来就小的脸看起来更加瘦得可怜,仿佛随时都要消失在空气里。

    傅谨深想起那天在阳台上的时候,刚醒来的男孩头顶柔软的发丝四处乱翘着,嫩嫩的脸颊被手指一捏就是一块红印子,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认真地说“不会的”。

    在这个世界,承诺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傅谨深闭上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

    黎沅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慢慢印出熟悉成熟的男人面孔,那一瞬间看见的傅谨深十分地阴沉可怕,但黎沅再一次眨眼的时候,眼前又是以前那个面带微笑的和蔼的傅谨深。

    “什么时候发觉到的?”傅谨深的薄唇里淡淡吐出几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