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晨昏交替,月上枝头。天的尽头还剩最后一丝余晖,是萧瑟的秋叶黄,太阳渺小成一个黑点,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苍茫的地平线。

    鹿鸣苑里气氛祥和,洒扫的下人井然有序,偶尔聚到一块儿说笑几句,有时望着院里的主子发呆,欣赏欣赏盛世美颜。钟独鹿从来也不在意,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看看也不会少一块肉”。

    但此时不知为何,无论是婢女还是小厮都低了头下去,不敢多看一眼。好像多看一眼,身上就会掉块肉一样。

    裴将军浑身气压极低,薄唇直直抿成一条线,本就不怒自威的锋利面庞多了一分凌冽气质,深邃的黝黑眼眸沉沉,让人不敢直视。象征身份的玉牌的丝绦旋了好几圈,几乎要打结了;衣摆垂落在榻边,贵气的金色滚边看起来低调而稳重,此时竟沾了些不知名的脏污痕迹,略显凌乱。

    “身子何处不适?”裴酽在床边站定,呼吸粗重着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语气中隐隐压着怒火。

    “……”钟独鹿无声地看了一眼秋荷,她就知道,这死丫头就会多话。

    “没事,已经去找大夫了。我找你是为了说倩鸿的事情。”她没什么表情,脸撇到一边,应付过去就进入正题。

    她现在可没心情看裴酽表演深情。

    裴酽顿时怔了一下,钟独鹿敷衍的态度让他的气一瞬便泄了。是了,钟独鹿告诉谁都没想着告诉他,却也没刻意瞒着,因为他知道与否对她来说并无区别,找大夫也比找他有用。

    找他来,也不过是因为公事。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将烦闷的情绪压进心底,他得冷静、得克制、得成熟,钟独鹿不会喜欢他那副自我感动的紧张模样,只会觉得他装模作样。饶是眼前的正事比较吃紧。

    钟独鹿静静等着他调整好,才开口:“倩鸿的供词一句都不可信。”

    “可是她交代的大部分都可以对得上。”裴酽拧了拧眉头,他和兄长整个下午都在梳理这件事,甚至连本要送去梁尚书府上的梁环的“尸首”都重新挡了下来。他叫手底下的军医去看了,见识多广的军医都辨认了许久,的确是十分稀有的“三日尽”。

    “她派小厮送给倩鸿的信件我们也找到了,还有其他的一些信件来往,其中用词亲近,的确是好友关系。这一点上,她并没有说谎。”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对,今日审讯的时候我便觉得不对劲,倩鸿作为燕春楼的头牌,决不可能心思这般单纯。她前后表现出的态度变得很矛盾,一开始十分轻浮、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可我点出梁环没死之后,她反而变得平静了下来,一开始我竟觉得没问题,认为她是被揭穿了所以无可奈何地认罪,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在那根蜡烛上加了点迷药之类的东西,影响了我的判断和情绪。

    之后再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大肆控诉姜硞威胁她,我当时对她的确有一种超出控制的、强烈的同理心,不自觉地把她放在了弱势地位,从她的角度去理解案件。直到离开审讯室,我突然觉得特别累,只想睡一觉。”她仔细地复盘了审讯的过程,细数其中的蹊跷,“也是当她为了博取我的同情,说‘她以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时候,我才有了一种强烈的错乱感,因为这根本不会是一个青楼女子说出来的话。”

    她沉着脸,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异样情绪。她其实根本不愿做出这番推论的,但事实就是,倩鸿利用了她作为女子的同理心。

    如此她就不得不怀疑,倩鸿和梁环的相识,或许就是一场蓄意的接近呢?

    “对了,梁环呢?”她忽地揪紧了被角。

    “在大理狱,按倩鸿所说,明日她就应该要醒了,但具体情况还不好说,所以我们还没有通知梁尚书。”裴酽答道。

    钟独鹿松了口气,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就绝不能透出一点风声,打草惊蛇。

    “我有一个法子,应当是可行的。”

    裴酽洗耳恭听。

    “倩鸿的动机存疑,但目前可以确定她们的关系是很好的。既然如此,我们就诈她一回。”钟独鹿用指节蹭了蹭下巴,“明日到时间后,告诉她梁环没醒,是真的死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法子,裴酽认同。倩鸿再如何能演,面对好友被自己害死这种消息,必然是难以承受的,自然会露出破绽。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她如何能信?”

    “她会信的。”钟独鹿肯定道,“她一个普通舞女,怎么可能搞得到‘三日尽’这种稀奇玩意,必然是她背后的人给她的。但她和那人一定是并不牢固的利益关系,而不是绝对的信任。不然她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因为三日之后如果没有人替梁环打开棺材,梁环就真的死了,她怕那个人不救梁环,所以才找了我——梁环在上京最亲近的好友,作为保险。”

    “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找我,可见她是多么害怕梁环真的死。而由我来告诉她梁环‘死亡’的消息,就由不得她不信了。”钟独鹿语气肯定,理性到有些冰冷地一口气说完,而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扫过一旁的案几,忽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