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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子监的假山内。

    因为临近午时,寒风也愈发收敛,冬日淡漠的日光十分随意地洒落在树枝的缝隙间,在假山怪石上形成错落的光影。

    “啊?我没事啊。对了,你几岁了啊,看着这么矮,抱起来还挺重——哎呦!”少年抓住钟独鹿还想打一拳的小手,“我救了你欸小孩,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谁是小孩!我都五岁了,你小孩你小孩你小孩!”奶黄汤圆挥舞着拳头,夹袄都险些挣掉,像是露馅儿了一般。

    少年装作被打疼了一样,哎呦喂地叫了起来,一边还嘴欠地嚷嚷:“五岁了啊,还说不是小孩?”

    钟独鹿不想理他了。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比爹爹还讨厌,比后院马棚里会拉很臭很臭的屎的“小草”还讨厌!

    “你生气了?”少年见她背对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有些慌了,连忙扒拉她,“别生气啊,我不说了,可好?”

    “我叫裴酽,是太学今年刚入学的新监生,我们交个朋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裴酽蹲身仰看着她,手里还捧着块绢帕。

    钟独鹿瞥他一眼,又别扭地收回目光:“谁要和你交朋友。”她抽了抽鼻子,这冰天雪地的,她身体又弱,染上风寒是常有的事。

    “你哭了?!”裴酽的声音突然拔高,他看不见钟独鹿埋进衣袖的小脸,只听那抽鼻子的声音,这就误会了。少年捧着绢帕,手足无措,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也想哭了。

    到底也只是个七岁的小孩。

    小汤圆偷偷在袖子底下瞧了他一眼,起了坏心眼。她继续抽鼻子,抽得特大声、特响亮。

    裴酽哭了。他自责极了,钟独鹿觉得他像极了前院栓的大黄狗吱吱,和隔壁李叔叔家的狗蛋吵架吵输了就坐在地上嚎,全无形象可言,什么贵气公子、武学奇才,谁都想不起来,只看到一个哭得极惨的小傻孩。

    钟独鹿开心地笑了。她也蹲下来,正对着裴酽,正想嘲笑他,突然——

    一个大鼻涕泡儿从她的鼻孔钻了出来,“啪”地一下,破了。

    她呆住了,整个人像只被抓住后颈的小兔子,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想要遮住自己的脸,不让别人看到。但已经晚了,裴酽看到了那个鼻涕泡“出生”到“死去”的全过程,此时正“噗”地一声笑出来,眼泪都给憋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裴酽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钟独鹿气极,想要去捂他的嘴,但这家伙脸上全是眼泪鼻涕,脏死了!

    最后大人们是循着笑声找到他们的。

    钟独鹿被自家爹爹抱着骂了一通,裴酽被自家外公踹了一脚。

    两个大人很生气,大冷天的,好不容易休沐,被这两崽子搅黄了。

    “老师,真是抱歉,小女给您添麻烦了。”钟闵朝着国子监顾祭酒,他的恩师微微躬身。

    “悯之,不是不是,是我家外孙太淘气,欺负独鹿了。”顾常扶住钟闵,又踹了臭小子一脚,“去,裴酽,给你独鹿妹妹道歉!”

    裴酽很不高兴,明明是钟独鹿先骗他的,凭什么要他道歉。

    钟闵知道自家女儿的德性,把她放下来:“独鹿,给你裴酽哥哥道歉。”

    钟独鹿自然也不依,是裴酽先向博士打她的小报告,又不分青红皂白把她带走,还嘲笑她,凭什么要她道歉。

    两小孩僵持着,僵持着,最后在自家家长核善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道了歉,这梁子也结下了。

    钟闵真是拿钟独鹿没办法了,打也不能打,女儿身体差,骂也没啥用,女儿脸皮厚。

    “独鹿,你跟为父说,你跑去国子监做什么?”钟闵抱着女儿坐在马车上,手里拿着一个汤婆子塞进女儿怀里。

    “我去听课。”钟独鹿理直气壮,扭过头对着钟闵,“他们说爹爹在学堂做事,教他们课业,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我觉得有趣,就想去听。”

    “可爹娘平日都不让我出门,我只能自己偷跑出去。”钟独鹿小脸一瘪,委委屈屈道。

    钟闵叹气一声:“书房里的书不够你看的吗?”他知道女儿平素喜欢看书,无论四书五经或是算术卜卦,奇闻轶事或是闲散杂谈皆有涉猎,倒是比监里那些纨绔知识面还广。只是女子终归不适合到这样的地方去。

    “书上说破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钟独鹿正经答。(注1)

    行吧。老父亲面无表情地揪了揪自家女儿的小脸蛋,呜,手感真好,原谅她了。

    “我过两天问一下老师,他如果同意你去我就带你去。”钟闵知道有一就有二,由着一个五岁的小孩自己偷跑去国子监也不行,索性搞个正规身份。

    钟独鹿背对父亲坐着,偷偷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两天后,顾祭酒摸摸胡子,准许了。只是钟独鹿得穿男童的衣裳,好叫这个漂亮女娃不那么惹人注目。

    “你们看——”正要去课室早读的监生看见钟司业经过,身旁还跟着个小孩和一个侍卫。那小孩穿着一身青色圆领袍,米色的夹绒罩衫,梳了个小小的发髻,可爱极了,像个女娃儿。

    “好漂亮的小孩。”那监生叹道,“不过,他跟着司业,不会是哪家府上送来入学的小公子吧?”

    “这年龄看起来也忒小了点,五六岁模样。”国子监监生年纪普遍不大,五六岁入学的也不是没有,但也实属罕见。

    因为只是旁听,钟独鹿并没有固定的课室,被给予了极大的自由,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哪来的要求要她和这些以后要考功名的监生们比呢。

    今日钟独鹿还是去听算学授课。